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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昭接受采訪的那段視頻被制成了鬼畜,在各大視頻網站上瘋傳,大家玩梗玩得飛起。

幾乎沒人相信顧昭說的是真話。

直到高考出成績這日。

那時候顧昭正在宿舍裏鼓搗自己新買的相機,結果被無數通電話吵得無法繼續。後來是同事過來敲門,他才知道原來是記者要來采訪。

“聽說你考了全省第二名,這也太玄乎了吧?確定不是同名同姓嗎?”同事難以置信地看向顧昭。

顧昭坦然地笑道:“我還沒查成績呢,不知道結果。”

同事一臉了然地點了點頭,“果然學霸總是非比尋常,如果是真的,那你可算是天才了吧。外面一堆記者都想采訪你呢,我覺得應該不會錯。”

於是乎,顧昭在鏡頭的註視下查到了自己的成績,比他預想得要好一點。

總分703分,確實是全省第二名。進全國TOP1的學校,肯定沒問題。

不過,當記者問他究竟想要報考什麽學校的時候,他的回答令人大跌眼鏡。

“我仔細想了想,我想去念D大的服裝表演專業,這個比較適合我今後的發展路線。”

眾人:“……”

這是顧昭一開始就想好了的。這是江時亦的人生,他終歸是要還給他的。

對於一個義務教育都沒有學完的少年,如果有一天他離開了,那麽去頂級學府對於他來說,或許是一場災難。不如就循著如今模特的這條路走下去,今後也能有一技傍身。

最終,顧昭如願以償地進入了D大,開始了大學生活。他仍然跟程嘉禾在合作,漸漸有了些作品,在圈裏混得算是風生水起。

成名之後,顧昭還有意外收獲。他當年在江禦寶的學校因為數學才能被誇獎,老師特意用一些難度特別高的題目刁難過他。事實上,那些題目是那位劉老師在做的課題,受到顧昭解題方法的點撥之後,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課題,還升了職。

那篇被發表的課題成果,第二作者的名字裏,有“江時亦”這三個字。省裏開表彰大會的時候,江時亦被邀請過去參加,還有幸跟數學大佬合影。

大佬問他:“以後是否有志投身數學研究?”

顧昭當時回答:“才疏學淺,愧不敢當。”

大佬笑了笑,只說:“年輕人志不在此,有些可惜。”

顧昭心下明白,自己知曉的東西不過是拾人牙慧得來的,他萬萬不敢不要臉到……據為己有的地步。

要是隨便寫一寫微積分,線性代數,概率論,卻意外搞出江時亦定理那才尷尬。

就這樣時間過去了一年。

大二剛開學的時候,顧昭收到了兩封病危通知書。

江保國罹患血癌入院,江奶奶憂思過重突發腦梗進了重癥監護室,江家陷入一片混亂當中,公司的經營狀況也急轉直下。

顧昭在醫院見到了江保國,他以前是個大胖子,現在卻瘦脫了相。彌留之際,江保國道出了這些年來對他區別對待的原因。

“你不是剛出生就被拋棄了。”江保國說,“我是在你兩歲的時候,把你送走的。”

“一切都怪我糊塗。”

人之將死,其言也哀。顧昭耐著性子想聽江保國講完了他的故事。

據江保國說,他生在一個貧苦的農民家庭,小時候是在農村裏長大。老一輩重男輕女的風氣特別嚴重,懷不上兒子的家庭在村裏常年遭受白眼,擡不起頭。

他的媽媽也就是江老太太嫁給江保國爸爸的時候,正值妙齡,對生活有無數種美好的憧憬。他們家原本經濟條件還行,混個溫飽不成問題。媽媽願意跟父親一起奮鬥,任勞任怨,可是就被為了生兒子的那種觀念毀了一輩子。

在他出生以前,他有八個姐姐,不是早夭,就是死在了母親的肚子裏。他是家裏最後留下來的一個孩子。在他出生以前,母親去做過產檢,大夫說是個女孩,本來打算打掉的,可是大夫說母親流產太多次,年齡也大了,如果再打胎,以後很可能一輩子都不能懷孕了,所以他這才活了下來。

後來他出世,發現是個男孩,全家人把他當寶貝一樣對待。雖說他們江家確實有了傳宗接代的男娃了,但是生活卻每況愈下。母親因為生孩子落了一身病,再也不能幫家裏幹活,平時就帶帶孩子。

在他十歲那年的冬天,他的爺爺奶奶相繼去世,父親也病倒了,從此臥床不起。村裏面漸漸有了些流言,說江家害死了八個孩子,罪孽深重,現世報來了。此後,他們家在村裏的名聲便臭了。

過了兩年,父親撒手人寰,留下他們娘倆相依為命。

江保國本身也不是那種頭腦靈光的人,書讀不進去,十三四歲就跟著人到鎮上打工,做苦力掙點辛苦錢,勉強養活自己和母親。

他為人老實,勤儉節約,攢了一小筆錢,修了修家裏的房子,跟母親過上了不錯的日子。可是轉眼到了二十四歲,江保國還是光棍一個。在他們那個年代,在農村裏,無論男女都早早結婚,到他那個歲數,二胎都有了。

江老太太著急得不得了,可是她也沒辦法,有那個傳言在,方圓十裏的姑娘,沒有人願意嫁給他。在小鎮裏生活藏不了秘密,江保國家裏的事情人盡皆知,加上男女比例失衡,討老婆更是難上加難。

老太太聽說花錢能買媳婦,便慫恿江保國用多年的積蓄到外面去買個媳婦,只要是個黃花閨女,人不傻就成。畢竟在她看來,打光棍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。

江保國買了個媳婦,人不傻,模樣俊俏,有談吐,不像是那種農村人,倒像是讀過書的城裏嬌小姐。他對媳婦很好,把她當寶貝,時間一長,倆人也看對了眼,媳婦從沒說過要走。

九個多月之後,江時亦出生了。又過了幾個月,孩子眉眼清晰,看著不像江保國也不像他媳婦。這時候,村裏又開始傳流言了,街坊鄰居們都說,江保國戴了綠帽子,媳婦生的孩子不是他的。他本來不信的,可是回家越看越覺得不對勁。他懷疑老婆跟他結婚之前就已經懷孕了。恰逢那時候媳婦懷了二胎,去醫院檢查說應該又是個男孩,於是江保國就起了邪念。

江保國沒有當時就動手,而是選在了江楚月出生那天。他把江時亦隨手送給了火車站的一對夫婦。

江保國和老太太把這事兒瞞了下來,只說老太太不小心弄丟了孩子,沒說是故意的。可惜媳婦兒承受不住打擊,產後抑郁,沒過多久就病逝了。

唯一剩下個女兒,倒是越長越像媽媽。因此,老太太像是贖罪似的對江楚月好,百般寵愛。

再後來,江保國買彩票中了大獎,加上家裏拆遷,分了房子,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。他們離開了那個小地方,去了大城市重新開始。成了有錢人之後,娶媳婦太容易了。江保國在江楚月一歲多的時候結婚了。後來的老婆給他生了兩個兒子,一個病逝了,還有一個就是江禦寶。

前兩年,他的第二任老婆得病死了。

第二任老婆出殯的那天,江老太太特意去一座廟裏拜了菩薩,有個大師給她算了一卦,說是他們家的劫難還沒有結束。如果再兩年之後不能破解,他們家裏人可能全部都會死。大師說他們得贖一場十五年前的罪孽,才能擺脫被詛咒的命運,破除劫難。

江老太太信了。

這才有了找江時亦這出鬧劇。

足足找了兩年,動用了一切手段,這才尋回了他。

“我沒想到你這麽多年過得這麽不好,是我對不起你,我當初就不該那麽狠心……”江保國躺在病床上,氣若游絲。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任何血色了,一看就是將死之人。

顧昭冷靜地聽完他的故事,內心沒有太大的波動。他總覺得,即使這樣,死亡也不會改變江保國這樣的人。所以他開口問:“你向我道歉,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嗎?”

“如果我不是你的親兒子,你為什麽還要向我道歉?”

江保國咳了一聲,說:“實際上,我早在四年前,就檢查出了白血病,當時發現得早,治療得及時,也就痊愈了。為了以防萬一,我讓我的主治醫生幫我留意合適的骨髓。就在前一陣子你來醫院體檢,他們也錄入了你的骨髓資料。醫生告訴我,你跟我的配型是……是符合的……”

“而且他還告訴我,我們的DNA相似程度是百分之99.99。你……確實……咳咳……是我的兒子,沒有錯。”

“兒子,你願意把你的骨髓捐給我,救你爸爸一命嗎?”江保國說,“如果你不願意,爸爸也不怪你,畢竟當初,是我害了你。我下輩子做牛做馬,去贖罪……”

顧昭緊抿著唇沒說話,他死死地盯著江保國,心像是被一塊石頭壓著,胸口喘不過氣起來。

“要不要救你,不是我說了算……”他低喃道,“這是江時亦該做的選擇。”

人生是他的,命是他的,要不要救眼前這個所謂的父親,決定由他來做。

這樣的想法越來越強烈,沒過多久,顧昭感覺到腦袋一陣眩暈。在經歷一場靈魂撕裂身體的痛苦之後,他昏死過去。

一道刺眼的紅光閃過。

意識漸漸回籠。

再次醒來時,顧昭發現自己身在輪回谷的奈何橋上,曼珠沙華開得正盛,後邊的人推了他一把,語氣不怎麽好:“別擋路呀,我趕著去投胎呢!”

顧昭環顧四周,確定自己從任務世界脫離了以後,有一瞬間的茫然。

他走了,那江時亦呢?

原主回去面對他的人生了?

顧昭隨著人群排隊,再次來到號碼領取處時,卻發現原本應該在那兒的小孟婆換成了一個大胡子。

“大叔,小孟婆呢,她今天不值班麽?”顧昭問。

大叔捋了捋胡子,笑瞇瞇地搖了搖頭,“她不來了。”

“她怎麽了?”顧昭納悶,這輪回谷裏的人不會生病,平時除了工作也沒有別的娛樂活動。小孟婆在這個崗位堅守了很久,從來沒曠過一天工,還被評為過先進員工,現在怎麽突然就不幹了?

“她來不了了。”大叔將顧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,瞧見他的姓名牌,若有所思道,“你就是顧昭吧,小孟婆讓我給你一樣東西。”

大叔遞過來一個小香囊,香囊上繡著一朵精美的芙蓉花。

“你等會兒再看,我先把任務號碼牌給你。”大叔說。

顧昭接過香囊,攥在手裏。他問大叔:“等等,我上一個世界的任務,結局怎麽樣了?我還沒收到百分百提示呢,不知道為什麽就回來了。”

大叔閉上眼睛,掐指一算,隨後神神秘秘地晃了下腦袋,笑著說:“年輕人,你已經完成任務了,就不用再糾結了。”

他指了指桌子上黑乎乎的湯藥,說:“喝了吧,快喝了藥趕去下一場。”

顧昭低頭,看到一排味道難以描述的藥,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。想想小孟婆在的時候,他不用受這番苦頭,她總會想辦法給他弄一些別的東西來代替這些難喝的藥。

顧昭深吸了一口氣,他端起桌上的碗,捏著鼻子將那些藥一飲而盡。苦澀的感覺在口腔裏蔓延開來,突然之間,一個個畫面如電影片段在顧昭的腦海裏閃回。

那是江時亦的記憶。

顧昭離開以後,原主江時亦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面。因為體質太弱,他沒法在短期內給自己的父親捐獻骨髓。江保國還是死了。隨後,江奶奶也撒手人寰。

江時亦成了家裏唯一的男子漢。因為不懂經營,他索性賣掉了家裏的公司,得了一大筆錢,給弟弟妹妹各買了幾套房子,又將剩餘的錢存了起來,當他們的學習投資金。

後續的事情,大多都是程嘉禾在幫襯,兩家的關系變得越來越好了。之後,江時亦順利從大學畢業,不僅做模特還當起了設計師,生活過得有滋有味。

他不再是禍害女主的炮灰反派,反而改變了故事線,成為一個十分有魅力的男人,在機緣巧合之下與原書女主展開了一場浪漫的忘年戀。

“這也行?”顧昭笑了笑,不知道是心裏苦澀,還是因為嘴巴裏苦澀,他總覺得哪裏怪怪的。

大胡子拍了拍桌子,說道:“有的人用一輩子治愈童年,而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。很多看似小到不能再小的瞬間,很可能成為一個人一輩子的轉折點。這不就是任務的樂趣麽?你說呢?”

“對了,年輕人,手裏的香囊,打開看一看吧。”

顧昭怔了一下,他解開香囊,拿出裏邊用宣紙包裹的東西。本以為是小孟婆寫給他的信,可當他一層層剝開以後,看到了一顆糖。

顧昭的心臟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。

他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,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。

“她去哪兒了?”

大胡子聳了聳肩,無奈地攤了攤手,說:“上面不滿那孩子對你徇私枉法,又是給你換世界,又是幫你擋湯的,就懲罰她去做任務了,現在應該已經在9號世界受苦了吧。”

“哎,可憐哦,她一個女孩子家家,哪能承受那種難度的任務哦,她肯定會被虐慘的……”

“9號給我。”

大胡子楞了一下,“你要9號?”

“我確定。”他說,“她在那個世界叫什麽名字?”

大胡子從身後的簍子裏取出9號任務牌,遞給顧昭,仍舊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樣,說話抑揚頓挫:“天機不可洩露,如果你們有緣分,你自然能夠在相遇的第一眼就認出她來。年輕人,祝你好運。”

顧昭接過9號任務牌,轉身向輪回之門走去。在推開那道門之前,他將掌心裏的糖放進嘴裏,一股清甜在口腔裏蔓延開來。

他細細品了品。

“蜜桃味。”

顧昭勾了勾唇,頭也不回地進了輪回之門。他沒有註意到,不遠處的大胡子,正露著一臉欣慰的笑容,默默地註視著他離開。

“我只能幫你到這裏啦,小鬼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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